“三天,最多三天拿下南口。”
1937年8月,日军华北方面军的作战室里,这大概是最常听到的一句话。听上去像是在讨论去哪儿吃顿饭,而不是一场涉及六万精锐部队的战役。板垣征四郎的第五师团,配上重炮、坦克,头顶还有飞机,怎么看都像是来武装游行的。他们的对手,汤恩伯的第十三军,在他们眼里,不过是一群装备着老掉牙步枪的中国农夫。
可仗打起来,就不是那么回事了。
尤其是在850高地,那地方后来连个名字都没有,只有一堆烧焦的土和数不清的弹坑。八月的天,太阳毒得能把石头烤裂,阵地上的守军最缺的不是子弹,是水。有时候一整天都运不上一滴水,渴到极致的士兵,只能靠自己的尿来润润嘴唇。就这样一群人,面对着日军一轮又一轮的炮火覆盖和坦克冲锋,硬是把阵地变成了一台血肉磨坊。高地白天被占,夜里他们就组织敢死队摸上去,用命再夺回来。
一个活下来的日本军官在日记里写,那些中国兵简直不像人,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,炸死一波,又冒出来一波,眼睛里冒着火,让人心里发毛。
汤恩伯当然知道这笔账怎么算都不对。他手头将近六万人,听起来不少,但装备情况他自己心里最清楚。全军上下,能对付坦克的战防炮,只有两门。这两门炮在日军几十辆坦克组成的钢铁集群面前,说难听点,就是个摆设。仗还没打,他就跟手下将领们把话说得很明白:我们的任务不是赢,是拖。用南口的山,用我们的命,把日本人死死地拖在这里,给全国争取时间。
所以,当龙虎台的529团团长罗芳珪浑身是血,被人从阵地上抬下来的时候,他还在喊着要回去。这个人,带着他的团硬扛了日军精锐三天,自己身上中了两枪,硬是没退。晚上还嫌不够,亲自带了三十个弟兄,一人绑着几个炸药包,摸到日军坦克堆里,硬是炸掉了六辆。他被抬下去的时候,下半身已经没知觉了。
这种不要命的打法,彻底打乱了板垣征四郎的节奏。他原本的计划是,一场干净利落的外科手术,切掉南口这个点,然后大军长驱直入。结果手术刀捅进去,发现里面不是血肉,是钢筋。
更让他恼火的是,中国军队不光是死守。一到晚上,各种小股部队就从山里的旮旯角落钻出来,到处破坏铁路,袭击补给线。日军的后勤被搞得焦头烂额,前线的弹药和食物供应都开始断断续续。
这场仗,从一开始的轻蔑,逐渐变成了愤怒和困惑。日军想不通,为什么装备如此悬殊,胜利却迟迟不来。根据战后日方公布的一些资料,日军在南口战役中伤亡高达1.5万人,这个数字远远超出了他们最初“轻微损失”的预估。他们以为这是场碾压局,结果却陷入了泥潭。
打到8月下旬,张家口失守,汤恩伯第十三军的侧后方彻底暴露。原计划前来增援的晋绥军和西北军,因为各种原因,始终没能到位。南口成了一座孤岛。汤恩伯看着地图,知道再守下去,这几万人就得全部交代在这儿。8月26日,他下令突围。
这个决定背后,是三万多中国官兵的伤亡。南口最终还是丢了。
但日本人也高兴不起来。一场计划三五天打完的战斗,硬生生被拖了近二十天。他们虽然占领了一片焦土,但“速战速决”的战略构想,在南口的山沟里,被撞得粉碎。
他们赢了阵地,却输掉了时间,也输掉了那种目空一切的傲慢。可能从那一刻起,他们才隐约明白,这场战争,或许跟他们想的,不太一样。